第八章 或许真是情劫
我回头一望，只见青白道袍划过梅边，抚落一枝红梅上的白雪。他走得太快，我甚至连他的身影也没认出。
重华的寝殿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的，所以此时便只剩我与他两人。他见了满园的梅，神色比早前柔软了许多。心情颇好的回答我：“为数不多的喜爱之物罢了。”
长安见他要离开，拼命的挣开我，奔过去，趴在地上，哭得一脸的鼻涕眼泪横流：“仙尊！仙尊！别把长安一人留在这儿！长安不想死！长安不想死！”
他冷哼：“焚琴煮鹤在你眼中也是雅事？”
长安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儿，道：“仙尊走时，脸是红的。”
“仙尊。”长安伸出一个小小的指头，往我身后指了指。
我唯有在心里为自己叫屈。
“当真是你们仙尊？重华尊者？”
三生石，石头的情劫……
居然，跑了……
这货就是上次以为我要将他采了阳的小道士，他与上一世的小陌溪长得相像，我见着了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心疼喜欢。
我翻着这些故事，捂着嘴偷笑。陌溪啊陌溪，今生你就是个傲娇！
我暗自咬牙握拳。
正在这时，我晃眼瞧见两道白色的身影闪过大殿后门。好奇心一起，我定睛一看，呦！这不正是重华尊者和那个什么被叫做‘师祖’的女道姑么……
我摇头，理直气壮道：“不行。”见他脸色难看得要发怒，我解释道，“无聊是杀死梅花的最终凶手，若是我不无聊了，自然不会理会你的梅花，我在那结界边嚎了如此多日，为何不见得你理我？”
每天便趴在结界边，画着圈圈，要死不活的唤着陌溪的名字，自然，我唤的是这个叫做重华的名字。
被圈禁了几日，我的日子过得不甚无聊，再美丽的一片景色，看个两三天也足够我腻味的了。我琢磨着央陌溪给我送点话本子进来，供我消遣消遣，但是连着在结界边徘徊了几天也没见到陌溪的影子，我心失望至极，至极失望。
长安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展开的。话说当流波的小道士们都在为明日的宴席准备的时候，上次被我狠打了一通的长武，在床上养伤得无聊，吵着要吃明日宴席上给嘉宾们吃的果子。正巧看见了长安端着果子路过，便想讨一个来尝尝。而长安又是个老实孩子，不肯给，几番言语的冲突下来，长安忍不住推了长武一把。
我走一步停一步，每一步似乎都有陌溪的跟随。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红梅傲雪。我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陌溪竟真的负手站在梅边，定定的望着我，不知看了多久。
此梅苑被重华施了术，圈禁之术，保得梅花永远都停留在冬日里最美的那一刻。一步踏入，便是进了他的术法之中。但是如今我被他圈禁，心甘情愿。
我享受着这难得的记忆中的余韵。闭着眼想象着上一世的陌溪陪伴在我身边，我向前一步，他也向前一步，不多不少，刚好能在我向后一倚便能倚靠得到的地方。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里面算是明白了陌溪的意图。想来我这几日的表现已让他觉得我着实不是一个喜爱血腥杀戮的妖怪，所以才敢如此放心的把自己犯过错的弟子扔到这里来，借我的恶名吓他一吓。
“你待如何？”
我这方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再砍一株梅花时，重华一脸黑青的出现了。
我奇怪的瞅了瞅站在一旁的陌溪。他盯着长安一声冷哼：“好好反省。”言罢甩了衣袖，转身便要走。
唔，或许真是情劫。
那日，天色晴好，我突然来了兴致，捏着话本，嗅着梅香，漫步在花影之中。
长安倒是心态平和，呆在屋里不吵不闹的，守着时辰等着睡觉。
他吸了口气，稳住情绪后道：“不许再动我的梅。”
这话要从上次我毁了千锁塔放了那只狼妖说起。我本以为我放了他，他自知跑得远远的，忘记此间恩怨。却不想那狼妖竟是个执着的货。他不但没就此隐没，反而集结了一些对流波有怨恨的妖怪，欲一举摧毁流波。既然得知狼妖有了这阴险的动作，流波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决定宴请各大修道门派的掌门们，共商御敌大事。
他这张与上一世的陌溪太过相似的脸涕泗横流让我看着觉得无比闹心。我好言安慰了他几番，赌咒发誓的要为他报仇，他终是慢慢歇了嚎哭。抽噎了半晌问我：
陌溪拍拍袍子兀自洒脱的走了。留长安一人趴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满面凄凉。
我不理长安，他自是不敢来扰我的。这一天便十分平和的过去……唔，如果没有晚上这遭事的话，着实算得上是十分平和的过去了。
说来狼妖反攻流波在即，今天便是流波宴请各大掌门的日子。天色晚下来的时候我正巧将这本话本看完。一抬眼发现今晚的流波山灯火通明，照得天空也亮上三分。
我戳了戳他的头，长安肿着一双眼，抬头望我。我和蔼一笑：“咱们聊聊？”
我凉凉道：“这梅花长得不易啊，但是这么多株，应当能由得我玩几日吧。”
恍然间觉得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模样。我整日懒在屋里，陌溪自学堂回来之后，伴着明媚的阳光，推门进来，轻轻唤我一声：“三生。”
我伸着手额头青筋凸了凸，想忍却没有忍下来，张口正要骂人。那小屁孩却躲在一株梅树后面，探头探脑道：“那个……那个，今晚，你还是可以进屋睡的。外面……冷。”
但是当我被带到他的寝殿之后时，顿时眼眶一红，险些感动得落下泪来。
“你、你对我这么好，是想把我洗吧安静，然后，然后采、采了我么？”
我将他静静的盯了一会儿，叹气道：“我叫三生。”
我灿烂一笑，对他挥了挥手。
你们，到底想干嘛！
说到底，我终归是个善良的灵物。
第二日，我一觉醒来，地上便仍了不少话本。
陌溪一甩衣袖，扶开长安，浅浅的斜了我一眼，道：“与同门相争，至其伤重，罚你独省一月已是极大的宽容，休要在此嚎哭，丢人现眼。”
他眨巴着眼，过了好久才怯懦的叫了我一声：“三……三生。”
彼时我正在学着古人融雪泡茶。自然，我这里是没什么茶的，所以我砍了一树梅花，用树枝当柴，将梅花给煮了，看看这么多梅花能不能熬出锅粥来。
他疾步跨至我身边，扫了眼被我连根拔掉的那株梅树道：“煮梅？”
陌溪见我踏入他的法术中，再没了多的言语，淡漠的转身离开。
此时我只见那道姑拽着重华的广袖，一脸的急切，但是重华的脸却藏在阴影之中让我看不真切。他们摆出这么令人遐想无限的动作……
由于长武正伤着，一时不查，被长安直接从床榻上推了下去。脸着地，摔了个头破血流。这一幕恰恰被路过的某长老看见了。长武哭闹不断，长安百口难辩……
毁了千锁塔，我也没有要逃离流波的打算。我想，即便这一世的陌溪不那么讨我的喜欢，但是也断不能让他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至少要让我守着他的清白，守完这一生。
我欣慰的点了点头，自屋里搜出前些天重华给我送来的话本子，倚在梅树下面惬意的看起来。这是一出才子佳人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故事，非常符合我现下的心境，自是看得十分投入。
有了话本的陪伴，我的日子要好过多了，左右在地府也是过这样颓废糜烂的日子。还不如在这里一边守着陌溪，一边伴着红梅晴雪，乐得自在逍遥。
我怔愣了一下，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陌溪啊陌溪，今生你怎么生得这么个没用的模样，我不就和你表个白吗……”
那边离开的身影微微一顿。
“流波从不伺候人。”撂下话，他转身就走。
他却只顾着抖，没有答我的话。
“话本。最新的话本，还有瓜子和清茶。”
最后还是我家陌溪非常有魄力的说了一句：“关至我寝殿之后。由我亲自看管。”
流波是当今修道界的圣地，而重华尊者又是流波的头，他的寝殿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了的。
“仙，仙尊……”
我跳着步子，快乐的奔了过去。张开双臂，动手便要抱他。
我眨巴着眼，欢乐一笑：“尊者可觉得这是雅事一桩？”
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我抹了抹汗，我尚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做过怎么样天怒人怨的事，竟然让这孩子怕成这样。上次打了一山的小道士，不也独独放过他了吗？这孩子怎的不知感恩，还如此怕我？
为什么要去屋外？自然是那孩子见我在旁死活睡不着觉！
“这……这花……”我声音微微颤抖。
我欣喜的笑起来，“陌溪”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变做“重华”两字唤出声去。
我嘴角抽了抽，真想知道他师父素日都给他灌输了些什么思想。我捏着他胖嘟嘟的脸颊，淫邪一笑：“采，当然要采。不过我只想采了你们仙尊，把他采得干干净净，采得精尽而亡！”
流波的老头们却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处置我，关也关不住，打也打不过，当夜急掉了不少毛发。
费劲的与这小孩聊了半天，连哄带坑终于将他为何被罚来这里的事情问了个清楚。
我闲得无聊，绕着梅林四周逛了一圈，没见着什么漏洞，便也死了念头，准备回去洗洗睡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散掉眼中的水汽。
我正色道：“这得看那琴用的是什么木，好的木头烤出来的肉自然是香的。这鹤也不能太老。老了杀起来也不大雅观。”
我望着他的背影，伸手轻轻触碰着红梅之上的白雪。脑中突然闪过很久以前，一个白胡子老道摇头晃脑的对我道：“情劫。”
我捂着心口深情道：“是啊，本来你这皮囊也生得不错，奈何小了一点。而我心里也早住进了你们仙尊，满心他的身影，满脑他的风姿，入睡前想的是他的嗓音，清醒时想的是他的面容。不见他时思念成狂，而见他时我又心跳如鼓。在我不能察觉的时候，我已为君倾心，倾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情难自禁的想将自己交代出去……”
我一想到此后能与他住进同一间院子里，便大度的不想计较了。
这里的夜虽然冷，却并不阴寒，我常年生活在忘川河边，不畏惧这点寒冷。但是长安却不一样，再是天资好的孩子，也总归是个人类。我给他在小屋中铺好了被子，点燃了柴火。便在屋外将就了一夜。
倒是在我放弃呼唤他后，没有几日，他却出现了。
于是乎，他就在这里了。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时却见长安拿着一张被子，轻手轻脚的给我裹上。见我睁开眼，他下了一大跳，哆嗦了两下，连连往后退去。脚下一个踉跄，狼狈的摔倒。我起身欲要扶他。他却连滚带爬的跑了。
我感叹这重华的圈禁之术修得太好，让我着实找不到空子钻出去。凑热闹可是我除了勾搭陌溪之外最大的爱好。
在众人犹疑不定时我第一个点头说好，惹得此世的陌溪不由皱眉。
陌溪，陌溪，你即便是喝过了孟婆汤，也没忘了晴雪暗香，也还记得幽静梅苑吗……
但是，任由我锲而不舍的声声呼唤，他仍是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他雄伟的寝殿之后竟然是一块与整个流波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幽梅园。此时不是冬季，但是梅园之中却覆满了白雪，红梅开得正艳，香气溢了十里。一看便是被人施了术的。
他闪身一躲，我本以为这一抱会扑个空，却没想到抱住了一个剧烈颤抖着的小小的身影。我将怀里这小东西提出来一看，颇为惊异：“长安啊！你来这里做什么？”